才洛云的话里,虽然礼数周全,却并没有透露答不答应通商。 通商之事,使团心里都清楚,悬得很,但他们来都来了,也只能硬着头皮谈下去。 然而洛云似乎不大想听,使臣才落座,她就命人上歌舞,再然后就是一群洛国大臣轮番上来敬酒。歌舞退下后,洛云温和地表示她乏了,请贵使回驿馆休息,若有需要就联络驿馆的人。 洛国臣子当即跪下恭送王上,江延几个人根本没有说话的机会,无法,也只能回了驿馆。 回去之后,使团所有人聚集在江延的房间,对今晚的事发表各自看法。 卞有离在外头转了一圈,回到房间后,就见几个人面色严峻,气氛有些紧张。 “怎么了?”卞有离看向江延,“你们这是在愁什么?” 江延抬头看他一眼,脸上的表情淡淡的,细看之下,却藏着些许奇怪的情绪。 不知道为什么,看到这个神情,卞有离下意识地看向门外,似乎外面会有什么危险似的。 然而这多半不可能,因为卞有离从外面检查了一圈才回来,如果有什么不妥,早该发现了。如果没能发现,此时估计还是不能发现。 江延请卞有离坐下,问道:“卞将军,你今夜见过洛王,觉得如何?” 卞有离回想了一下,道:“隔着帘子看不真切,不过我觉得她看上去,有点奇怪。” 旁边一名叫李束的使臣连忙道:“将军觉得何处不对?” “好像……”卞有离迟疑了一下,“她不太高兴?反正与我们王上有些不同。” 李束叹了口气,又低着头闷声不响地思索去了。倒是江延看了卞有离一眼,突然道:“其实没什么不同。” 卞有离不明所以地转头,向他投去疑惑的目光。 江延似乎意识到自己失言,摇摇头不再说,转而解释起今天晚上的事情:“我们回来商量之后,都觉得洛王的处境没有传闻中那般顺利,应该是受制于宴席上说话的那几个人。” 在国书刚呈上去的时候,江延就发现洛云似乎在看席间的某个方向,上歌舞也是那个方向的人提出来后洛云才答应,甚至退席之前,好像也受了那几个人的言语暗示。 他回来问过其他几个人,他们竟然都注意到了,江延才觉得不妥。 卞有离茫然地望着他们,浑然不知这些情况。此前他只顾着品尝席间的酒,那个酒和他平常在荆国喝得极不一样,陌生的香气里竟能给人一种亲切的归属感,十分奇妙。 “那,”卞有离犹豫了一下,“咱们……” 他一句“咱们怎么办”还没说完,窗外忽然传来一道尖锐的撕裂声,就见一支冷箭破空而来,朝着江延的方向射去。 卞有离立即抽剑挥出,把箭利索挡旁边的墙上,眨眼就没入半根。转瞬间又有更多的箭支袭来,卞有离跳到几个人前边,喝道:“退后!” 话音刚落,就见窗外跃进来数个黑衣人,每人一柄长剑,朝着卞有离招呼过来,招招奔着取他的命门。 有卞有离拦住黑衣人的脚步,江延站在后头,微微眯眼看了战局一眼,见还有人持续进入。他对着周围打量几番,把李束几个人拉着塞到了房间当中的两个柜子形成的死角里,从旁边架子上拿了一把陈列着的银刀,又随手摸了几枚玉片朝着黑衣人扔去。 黑衣人被精准无比的玉片击中,转头就来攻击江延,敌人乍少,卞有离得以喘熄,收拾起眼前的人来顿时轻松多了。 卞有离第一次见江延的刀法,手法堪称狠毒干脆,刀刀见血,有种不顾一切到疯狂的架势。他解决掉自己眼前的人,进到江延的战圈里帮忙,不多时,地上躺了一群黑衣人。 房间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嚣,卞有离与江延对视一眼,走到门后,片刻后,就有脚步声到了门口。 “几位大人,在吗?” 卞有离刻意放低声音:“门外是何人?” “回大人,我们是驿馆的人,听说有刺客经过,来给您添些侍卫。” 江延一手握刀放在背后,慢慢走到门闩处,打开了门。 好在的确是驿馆的人。 他们进到屋里看见一地狼籍,领头的吓得脸都白了,连连赔罪说疏忽了。 江延悄无声息地把刀放下,示意卞有离也把武器收了,然后看向来人:“你可知这些人的身份?” “大人恕罪,”来人苦着脸道,“实在不知啊!” “不知也罢,”江延冷冷地看了地上的黑衣人一圈,“你叫人看看他们是死是活,活的关起来问,然后入宫禀报洛王,就说我们要见她。” 来人诺诺应声,赶紧的派人把房间收拾干净,又给几个人上了压惊的好酒,说明日就向王上请示。 外人走后,卞有离问江延:“就这么算了?” “还能如何?”江延漠然看了门口一眼,“见过洛王,我们尽快离开。” 卞有离点点头,然后把被塞在柜子间隙里的几个人叫出来喝酒。喝着酒,卞有离不禁道:“这酒委实不错,香气从未尝过,却还让人觉得熟悉。” 李束在鬼门关走了一趟,尚在魂不守舍,闻言心不在焉地喝了一口:“酒是好酒,我却品不出熟悉来。” “李大人这是受惊吓了,”卞有离笑着又给他满上一杯,“再喝几杯,咱们很快回去。”第三十三章 可惜, 第二天他们并未如愿见到洛王。 驿馆的人通报回来之后,跟江延说洛王近日不见客,还带了一位大臣来转告道, 会尽快将国书送上。 把驿馆的人送出门, 卞有离靠在门边冷哼道:“什么意思, 不见我们,也不让我们走?” 刚才来的那个大臣啰里啰嗦说了一堆话, 最后总结起来差不多就这个意思, 洛王不见客, 通商之事还需众臣商榷, 你们再等些日子。 言辞上虽然非常周全, 其中的意思却不怎么让人愉快。 “他们大概是这样想:因为不见我们,”江延耸肩道, “所以我们走不了。” 出使他国, 总不能弃国书于不顾, 把使命置之脑后,抛开使臣身份, 自顾自走掉。 一般情况下, 只要洛王的国书一日不回,就谁也不能走。 ——不过这是一般情况。 而这次荆国来的使者,不属于这个一般情况。 使团里的江延是阮羲自幼好友, 卞有离更不必说,全荆国都知道王上对此人爱重有加。有这二人在,就算使团此时不管不顾地回去, 也绝不会受到来自王上的责怪。 而且洛国这么拐弯抹角地不让他们离开,明显是别有用心,虽然没办法得知他们真实用意,但威胁到使团是肯定的了。 既然如此,更没有留在此处的必要。 卞有离听到江延的话,没有一丝犹疑地道:“那咱们不要国书,直接回去算了。” 这一句话,坦坦荡荡地就把江延等人的使命给扔到了九霄云外,好像一行人不是来出使,而是来游玩一般,想走就走。 他是因为阮羲出发前嘱咐过自己,务必保证江延和自己的安危,因此撂起责任来心安理得。 只是他可以不担心,别人却不能这般恣意。李束在一旁,仍是有几分顾虑,道:“那通商之事,就这么放弃吗?” 大老远地来走了一趟,正事没干成,空着手就回国,又没什么正当由头,这有点不大合适。 江延手指在桌上轻叩几下,似乎在思索,过了一会儿,才道:“本来就是不可能的事,不管也罢。”^本^作^品^由^思^兔^网^提^供^线^上^阅^读^ 反正所有人都清楚,林相国提什么通商,从来也不是真正为了两国邦交或国计民生,不过是为了排除异己使出的借刀杀人手段,利用洛国来清除政敌。 至于通商,谈或不谈,并不会影响两国早晚要进行的那一场对决。 若是为了国家存亡而争,此刻留在洛国,纵万刃加身也没什么可说的,身为荆国人就不能逃避。可若是为了这么一个毫无意义的事情,搭上一条命,就很不值得。 所以,既然江延都这么说,其他人也就不再提出反对意见了——反正有事也先怪到江延头上,他们自然没意见。 但即便得到了众人一致同意,要从驿馆脱身,也不是那么容易的。 几个人从上午商量到黄昏,最后也还是没能想出万全之策,决定只有铤而走险,让卞有离先和驿馆的人周旋着,其他人由江延带着,换上洛人衣服从驿馆离开。 他们从驿馆里收拾了些吃食和水,卞有离拿上从之前来的刺客身上留的一把剑,换了一身黑衣服,翻窗而出。 不多时,外头就传来有刺客的呼喊,以及越来越多的兵刃之声。 江延到视窗看了看,带着剩下的几个人拿好包裹行囊,按约好的方向往侧门跑去,一路上果然没见几个侍卫,应该都是被卞有离引走了。 趁着夜色,江延这几个人顺利出了驿馆,在街上买了几件衣裳乔装改扮妥当,又添了些易带的食物,从一个马贩子手里买了几匹马,便出了城门。 江延等人出城时,距邺平关城门的时辰还早,但夜色毕竟降下了,看不清人的面容,因此毫无阻碍。几个人出了邺平后也不敢怠慢,一路狂奔,直到看见一条河,才停下休息,也给马饮水。 几个人坐了片刻,就见远处有人骑马赶来。 卞有离隔的老远就看到了江延他们,加快速度跑过来,见几个人坐在地上悠哉悠哉,全然没有紧张,不禁失笑:“各位大人,还没出洛国,你们好歹警惕一下。” 话虽如此,他自己倒也没什么忐忑模样。 夜风吹过他的袍角,为了掩人耳目穿的一身黑衣因为狂奔而显出些许凌乱。卞有离到几个人旁边后,从马上一跃而下,对他们微微一笑,便转身去拴马。 拴好马,江延扔给他一个布包:“换吧。” 卞有离抬手接过,开启一看,是一套洛人衣服,素白衣料,纹饰简单。 换好衣服之后,卞有离便催促他们快走,等出了边境线,联络上荆国守关将领再休息不迟。 几个人也知道处境不安全,虽然累,但也都顺从地去牵来了自己的马,准备上路。 才走了没多久,身后就传来马蹄声,远远望着还有火把的光。 看着像是洛国的人追来了。 没办法,只能快马加鞭地跑。正当几个人拼命赶着马的时候,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呼啸,在夜色中格外清晰。 这声音非常熟悉,卞有离知道是明察的讯号,心里立即松了口气。他估算了一下距离,回头对旁边的江延道:“江大人,跟我来。” 说完一拽马缰,掉了个头,径直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而去。 江延被他的话弄得一愣,堪堪勒住马,见状叫上李束几个人,连忙跟上卞有离的踪迹。 在草丛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