景越来越呈现肃穆的风格,最后连柳树上那染了碧烟一般的颜色都显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庄重,终于问道,“我们去何处?” 还不等阮羲回答,车外江延已经大声报出来:“禀公子,县衙到了!” 阮羲快速回给江延一句“知道了”,就要开口跟卞有离说话。 然而他的话堵在喉间,还没说出来就被外面一个洪亮的声音打断了:“臣文序县李行庆,参见王上。” 结果阮羲匆忙打出来的腹稿,一个字也没有说成。 官员恭敬地在外面奏请王上下车,江延也撩起帘子等着。阮羲一抿唇,把夭折的一串话都咽下去,道:“浮青,下车了。” 说着自己先出了车厢。 卞有离随之跟上,然后心里默默地恍然:怪不得有这般尊贵,原来是如此身份。 阮羲下车后,外面跪着的一干官员又是一阵伏拜高呼,字字肺腑一般,无不在表现忠心耿耿的肝胆心肠。 阮羲淡笑道:“诸位大人来得真快。” 这话说得奇怪,底下的官员不敢东张西望,只能压低了脑袋去品味话中的意思,是喜是怒,是褒是责。 但既然没第一时间叫他们起来,恐怕不是什么愉悦的表达。 为首官员大着胆子抬了一下头,道:“回王上,臣等听说王驾将至,因此早起便等在此处。” “原是孤的不是,”阮羲收了本就不多的笑意,看着他道,“孤来得太迟,害诸位大人受累了,快请起来。” 底下的官员连忙道不敢,谢恩起身后,便有序地退避两侧。 卞有离跟在后面几步,见阮羲像是要进门,上前一步道:“泽……王上,我去后面将师父接下来。” 他一开口,众人自然下意识看过去,这一看,顿时便都呆住了。 凡夫俗子,被绝色的皮相惑上一惑,原也寻常,况且又是这等姿容。 阮羲见这群人一脸惊艳地盯着卞有离,却莫名更加不悦,说话时微微带了冰碴子似的冷气:“李大人,好看吗?” “臣逾越,臣逾越,王上恕罪。”李行庆的神智被这一句话拉回来,赶紧告饶。其他人也赶忙收回粘在卞有离身上的视线,只有偶尔的打量还时不时悄摸的熘过去。 天光暖软,小心翼翼地拂过美人身侧,染着四月的风,仿佛描出一幅绝色丹青。 阮羲冷冷地瞥了他们一眼,神色很是不耐,然而转头对着卞有离就换上了温和的语气:“叫江延陪你过去。” 也许在门外的时候,阮羲给人留下的印象太拒人千里,李行庆等把他们迎进准备好的驿站客房后,就找了好几个由头出去躲着,一天中除了问安几乎不见人。 卞有离一心一意照看师父,无暇顾得上其他,日日在客房里守着。阮羲这小半月与他交谈,像是挺投机,加之出宫在外并无公事。因此没人问安求见的时候,他就跟卞有离一块儿待着。 阮羲带出来的医者,都是理药院最好的掌事,医术精湛,平常照看病人绰绰有余,完全不需要谁来操心。所以卞有离待在那里,其实也不过是白白看着罢了。 既然有个人在旁边,索性说道些闲话,权作消磨这无聊的时间。 “浮青,喝点水。”屋子里没有旁人,阮羲便自己从桌上拿了茶盅,倒水递给床边的人,顺势也与他坐在了一处。 卞有离接过茶水道了谢,轻抿一口后搁在一旁,转头看着阮羲:“泽……王上,你的宫中有没有其他医者?师父总这样,我怕不好。” “没有外人,唤我泽安即可,”阮羲道,“医者的话,理药院掌司应是最好的,可惜他前段时间为寻药材出远门了,没跟着我,回去我便找他来医治你师父。” “好,”卞有离点点头,眼神却慢慢地黯淡下去,“我师兄若在就好了。” 阮羲道:“你师兄善医术?” “他医术超绝,无人能及。” “这可奇了,”阮羲疑惑,“你与他既师出同门,为何他医术那般好,你却不会?” 卞有离解释道:“我师父也不通医术,但师兄聪颖勤奋,幼时便在书阁中自学,后来又跟了一个道长出去识药,才修了一手医道。” 阮羲惊叹:“竟如此厉害!” “……嗯,”卞有离沉默了一下,又自个儿低语道,“师兄若在就好了。” 但他再怎么期盼师兄能从天而降,这个奇迹的概率也太小太小。好在阮羲说王宫中有一位掌司,总归有了一点可见的盼头。 掌司既然在王宫里,卞有离是一刻也不愿意在此地多待的。阮羲明白他的心思,等李行庆再来问安时,便叫李行庆准备些上好药材,很快就离开文序县,启程回宫了。 因着卞有离隐隐约约的焦虑,这趟回宫的行程明显加快了很多。阮羲在车里待得不舒坦也不说什么,只交待了江延尽快回去。 一路紧赶慢赶,又是小半个月后,车马终于到了国都琼宁。 琼宁城如其名,处处楼台精致,雕栏玉砌,街道比别处更宽了半分有余,显出一种底蕴深厚的安宁繁华。 朝臣得到讯息,早就在琼宁城门外候着了,几队将士严阵以待,将整个城门严严实实地围了起来。 车里,阮羲对卞有离嘱咐道:“你不用露面,我和他们说一声,直接回宫。” 省得这群没见过世面的家伙又盯着浮青挪不开眼,阮羲心想,一国之臣,见色忘己,也不知道丢脸。 到了城门口,臣子们整整齐齐地跪下叩拜,而车里的王上只是露了个面,叫他们平身,就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。 “江延,”进宫门前,阮羲对这个一直跟着自己的人道:“你回太傅家的时候,到理药院一趟,将秦掌司请进宫来。” “是。”江延低头领了命令,转身去向宫门相反的方向。 见江延走了,阮羲对卞有离道:“浮青,我回宫需得召集朝臣议事,你且住在令华殿内,待空闲了我再去寻你。” “嗯,”卞有离点点头,“我在殿里守着师父,不会乱走的。” 回宫后,阮羲果然如他所言,急匆匆地去了议事殿,不过派了很妥帖的宫人带卞有离去令华殿,还安排了一间僻静的内室给卞有离的师父。 不知道国里积了多久的事情要收拾,阮羲这一去,竟足足五日不见踪迹。 好不容易到令华殿露了一面,还是为跟卞有离解释,秦掌司寻药未回,需要等些时日。 然后问了问卞有离可习惯宫中,没说几句话,又被人催着请走了。 不过阮羲人虽然不在,却用行动把卞有离抬到了王宫中无与伦比的地位上。 接连不断的赏赐,难得一见的珍宝,药材衣物还有稀罕的吃食之类,流水般的送进了令华殿,不免引起有些人的注意。 逐渐有世家的少爷来求见卞公子,阮羲没有后宫是众所周知的事情,他们家中姊妹都等着一夕飞上枝头,一听说宫中来了美人,竟还是个男子,便忙不迭叫兄弟前去打探了。 阮羲大概是太忙了,竟也没顾得上帮卞有离挡一挡这些麻烦。卞有离一介布衣,不能直接拒绝,见殿中有人守着师父的时候,就趁机到附近走走,以避过那些所谓求见。 他容颜生得好,便很得宫人们关照。她们虽不至于觊觎些什么,但一个赏心悦目的人在眼前,总令人欢喜些,因此对卞有离也很照顾。 这日卞有离出殿时,有一个宫人殷勤的陪着他。卞有离自知身份是外人,并不拒绝,和她温言说着话,不觉到了一处水边。 水边立着一座假山,怪石嶙峋十分别致,不过旁边有一个人,蹲在地上,举止带些怪异。 卞有离不由好奇道:“那是谁?” 宫人凝神看了看,随即笑道:“那是理药院秦掌司,前些日子采药去了,才回来不到十日。他素来对草木痴狂,这会子,估计又是看上了哪株仙药呢!” 卞有离一怔:“秦掌司,回来已经,将近十日了?”第三章 宫人见他问得认真,便歪着头想了想,然后笑笑:“十日不足,大概有八日了。” 八日。 卞有离看着假山下的人,突然失去了继续走的兴致。⑤思⑤兔⑤网⑤文⑤档⑤共⑤享⑤与⑤在⑤线⑤阅⑤读⑤ 回到令华殿,卞有离站在内室里看着师父。医者都已经出去了,屋里没有其他人,只有袅袅药香,似有若无地飘散着。 他心里蓦地涌进漫无边际的绝望。 在这里,自己是异客,看着最繁华的地方也叫不出名字,不识人,不认路,一腔希冀都系在一个陌生人身上,终究是没落得好结果。 还是寄错了期待。 可这是为何? 卞有离心里茫然地疑惑着,明明答应过的事啊,怎么能说不兑现就不兑现呢? 无措之外,还有一股愤怒,沿着悲哀的心境缓缓爬上心头,让卞有离迫切地想要一个说法。 但直接问阮羲是不能的,毕竟师父还需要宫中医者的照料。 卞有离想了想,出了内室拦住一个宫人:“姑娘,你可知江延在何处?” “江大人啊,”宫人微微欠身回道,“他平时常在相府,可巧今日进宫了,公子若要见他,可到云水亭边候着。” “大人?”卞有离意外道,“他是什么身份?” 宫人回道:“江大人是王上伴读,早就授了一等侍卫衔,领琼宁城禁军右统领。” 得到答案,卞有离温和地道了谢,便向门外走去。 云水亭他是认得的,在令华殿往北直走不远,前些日子乱逛的时候曾转到过。 在亭中等了没多久,果然就见远处走来江延的身影。 这条径是小路,一座亭子横着一拦,就再没有空余了,江延理所当然地看到了亭中的人。 卞有离上前施礼道:“江大人。” 江延回了个同辈礼:“卞公子。” 此间花木扶疏,绰绰约约。 过了些时候,有宫人见卞有离迟迟未归,便循着找了过来。 便见云水亭茂林疏花,扶摇草木,侧畔水声潺潺,其间掩映一抹人影,素色衣着,静静立在那里,无端令人不忍细问。 宫人小心翼翼地靠近他,酝酿了半晌,方低低出声:“卞公子,您不回吗?” 卞有离回过身来看着她,面上浮起一抹浅笑:“回。” “那,要奴婢引路否?” “不必,”卞有离笑意似乎微微加深,却陷入一种更深的悲哀感,“烦你去告诉王上一声,就说我今夜备了酒,请他来坐坐。” 阮羲自回宫就被埋在奏折里,被逼在形形色/色的争端里。他明知道这都是些什么把戏,可还是得去应付。 被一堆居心叵测的人没事找事地缠了许久,能有个无关的人说说话,也是弥足珍贵的。 夜幕初降时,阮羲就把案上的奏折随便阅完,推掉试图见他的人,便带了几个宫人赶往令