点点头,见人全跑开了,略放松了点,靠着棵树,耐心等待。 没多久,从树顶下来几人。当先那个穿得稍微多一些,衣物比起其他人来说算得上繁杂,头上戴着树叶与花编织的花环,应当是所谓的长老,却年轻得不像样,脸上画着碧色的图腾,隐隐可见俊俏的五官。 族人们恭敬地散开,让出条路。 方拾遗瞅着这位长老,心里闪过一丝古怪的熟悉感。 隐隐绰绰的,稍纵即逝,没有给他太多机会去寻根究底。 方拾遗活了二十来年,不说天纵奇才、过目不忘,但扫过一眼的面孔,基本都会有些印象。 他可以确定没见过这位长老。 那缕怪异的熟悉感又是从何而来? 孟鸣朝也愣了愣,警惕地盯着这位怪异的长老。 年轻的长老走到他们面前,挥开族人,握着权杖,慢慢开了口:“我就知道,终有一日,你还会再来。” “……你说什么?”孟鸣朝怀疑自己听错了。 长老以右手抚胸,微微弯腰,似乎一个古老的礼仪:“尊上,您会想起来的。” 这个称呼让孟鸣朝想起那个黑袍人,脸色冷下来:“不要这样叫我。” 方拾遗满头雾水,扯了扯孟鸣朝的袖子:“怎么还不高兴了,你们俩吵架了?说什么了?” 孟鸣朝压下突如其来的怒意,垂眸望着方拾遗搭在他袖间的手,想起以往这样做的都是自己,心里一软:“他问我们是什么关系。” 方拾遗心想你当我傻的:“他问题可真多。” 孟鸣朝当没看懂他的表情,补全上一句:“我说是道侣。” “下辈子吧。”方拾遗想踹他一脚,忿忿收回手,“倒霉孩子。” 孟鸣朝眼里浮过笑意。 长老的双眼凝着一泊翠色,像是倒映着树影的最纯净的碧水,眨眨眼,歪了歪头,一点也不庄重稳重:“你们这次来,想要什么?” 好像他等了很多年,就等着说这句话。 很多话不方便当着众人的面说,孟鸣朝忽略他那些话,开门见山:“翠木精华。” 长老盘着权杖的手一顿。 周围看热闹的族人们先是一怔,随即惊恐愤怒喷涌而出,又蹦又跳地叫骂起来,甚至还有去摸腰间的刀的。 方拾遗犯嘀咕:“这是捅猴子窝了?他们怎么了?” 长老缄默不语,孟鸣朝侧耳听了半晌,给出解答:“翠木孕育出来的山精,是他们一族的神圣之物,他们脸上身上的图腾就是它。” 陌生人上来就讨族中圣物,能不被骂吗。 方拾遗换位思考,很能理解——只是这语言不通的,偏生孟鸣朝还是个小棒槌,怎么劝服人家? 正要打起精神,让孟鸣朝译一译,长老忽然沉沉地叹了口气,可惜这张过于年轻的脸上实在看不出什么肃穆。他冷声说了句什么,转身朝古树走去。 “他让我们跟上。”孟鸣朝有些不舒服。 若隐若现的熟悉感萦绕不去,这个长老说话行事更是诡异。 方拾遗没想太多,拉着孟鸣朝跟上:“发什么呆?走走走。” “师兄……”孟鸣朝无奈。 方拾遗的性格里存着过于天真的善意,对许多事物都不太防备。这棵古树是人家的地盘,他也不怕上去了被扒皮抽筋。 这样的方拾遗,不好好守着,非得出事不可。 两人跟上长老,在神色各异的族人注视中攀上树顶。爬到接近树冠的地方,有一栋小楼,大概就是长老的居所。 长老挥退跟来的族人们,望了会儿远处。苍茫的苍山树林像是用树木织就的毯子,深深浅浅,烟笼成翠,风拂过这片大地,却撼动不了亘古长存的苍林。 在这里,看不到中洲大陆,看不到那些高山与峡谷,河流与平原,也看不到东方的苦海,南方的山海门,北方绵延数千里不绝的北境关,森然冰冷的北海与魔族。 这里除了树还是树。 他怅然若失地叹了口气,领着方拾遗与孟鸣朝走进了小木楼。 木楼里倒是没什么诡异的图腾纹样,摆满了书架。微光从一扇窗户处漏进来,四处静悄悄的,连鸟鸣声也无。 长老走到书架边,背对着两人,翻着书看了看,忽然开口:“你们为什么想要翠木精华?” ——这一开口,说的居然是一口中州大陆人族通用语言,虽然话音有些奇异,咬字却很清晰。 方拾遗一惊:“你……” 孟鸣朝想到刚才当着他的面哄骗方拾遗的话,嘴角抽了抽。 “曾经有中州修士来过此地,”长老悠悠道,“我族在此千年,又不是不开民智,怎会一点都听不懂。” 方拾遗收起震惊,略一思考,肃容道:“在下方拾遗,这位是我的小师弟。我家小师弟脾气不好,说话不中听,还望长老见谅。” 长老的头发很长,几乎垂到脚踝边,他转过头,盯着方拾遗,神色有些复杂:“我听说过你。” 方拾遗道:“既然听说过我,长老应该也听说过家师温修越。” “知道,铸造知祸剑的剑鞘时,他还来过苍山。”长老饶有兴致,“怎么,他出事了?” 方拾遗也不再刻意避着孟鸣朝,直言道:“家师率众抵御北方魔族时,被人偷袭下毒,我寻来药方,需要翠木精华。” 长老忽然笑起来,露出两颗小虎牙,天真烂漫:“哦?那又关我族何事?” 不等方拾遗说话,他踱步走到近前,几乎有些咄咄逼人:“不管你们是与妖族还是魔族争杀,抑或内部自相残杀,都与我族扯不上干系。我族躲在深山中,就是不想参合你们的破事。魔族与妖族太远,也寻不到此处,我族好好的,凭什么要将圣物交给你?” 方拾遗定定看着他:“长老未免太过笃定。家师是军心顶梁柱,他倒了,人族必然会溃败,守不住这万里苍山,妖族与魔族也迟早会找过来,长老应该明白,世间众人对术士一族的起死回生术都很有兴趣。” 长老被说中心事,抿了抿唇,年轻的眉眼间多了几分阴戾。 孟鸣朝瞅着文文弱弱,说话也温声细语:“师兄跟他费什么话,不如直接将这儿翻个底朝天,将东西找出来。” 方拾遗头疼:“别添乱。” 长老也不生气,只看了他一眼,换回本族语:“这么多年过去,你还是这样。” 孟鸣朝语气凉凉:“你想说什么?” “没什么,”长老一笑之后,语调又恢复轻慢,“唇亡齿寒的道理我也懂,但是翠木精华太过珍贵,要我给你们,可以,但你也得给我一些东西。” 孟鸣朝皱了皱眉:“你想要什么?” 长老点了点心口:“血。” 方拾遗一头雾水:“你们在说什么?” 长老并不理他,自顾自继续说:“我还要尊上的一个承诺。” 孟鸣朝安抚地拍了拍方拾遗的肩:“师兄放心,你想要的东西,我都会交到你手里。”说完,偏头去看长老,“什么承诺?” 长老一眨不眨地盯着他:“我要尊上许下诺言,此后不论发生什么,都不会动我族人分毫,并且保住他们。” 孟鸣朝明白了:“你要我用心头血起誓?” 用心头血起誓,若是违背誓言,就会受到反噬,一生都将承受灵魂噬咬之苦,求生不得求死不能,就算死了,亡魂也得不到往生。 因为太过恶毒,这个咒术被列为禁术。 没人会自愿想发这种誓。 长老凝重地点点头。 方拾遗看看这个,又看看那个,有点烦躁:“你们又在说什么鸟语?” 孟鸣朝含笑眄了他一眼,嘴角弯了弯,轻快地做出回答:“好啊。” ※※※ 明天回家不更新,要坐好久的火车_(??`」∠)_¤思¤兔¤网¤第59章 翠木精华不是说取就能取的,还得在这儿多逗留一段时日。 方拾遗被两人半哄半骗,最后还是败给听不懂,将信将疑地点点头。 长老给两人安排了暂住的小木屋,进屋之后,方拾遗满脸怀疑地瞅着大尾巴狼似的孟鸣朝:“他真的只要我们一个人情?” 他们俩的人情面子什么时候这么大了? 孟鸣朝冲他眨眨眼,瞧着乖巧又诚挚,将准备好的托词说出来:“师兄,这个长老说看着你眼熟。” 方拾遗想起乍见长老时的熟悉感,顿了顿,没吭声。 孟鸣朝:“他已经活了上千年,似乎……见过你的前世。” 方家的老祖就是方拾遗前世的事,暂时只有方拾遗知道。 听到孟鸣朝这么半真半假地一说,他心里微惊,动摇起来。 观察着方拾遗脸上细微的神情变化,孟鸣朝知道再多说就过了,这样儿就差不多了。 他最了解方拾遗不过,也最能拿捏方拾遗的情绪,等了会儿,见他不再说什么,就知道这一遭是暂时揭过了。 方拾遗轻轻拨出口气,心想等夜深人静时,就上去问问那个长老,见过他的前世指的是怎么见的。灵魂遭轮回这么多轮清洗,还冲刷不去对这长老的一丝记忆,想必……即使不是什么至交好友,也当是惊鸿一瞥之徒。 孟鸣朝望着窗外的重重叠叠的绿浪,想到长老三番五次的叫他“尊上”,言辞间颇为熟悉,手指不由蜷了蜷。他想知道自己到底是谁,那个黑袍人又是谁。 等会儿去见见吧。 两人都不动声色地思考着,相视一笑。方拾遗指指这小破木屋:“他怎么就那么小气,只给一间房?” 孟鸣朝慢吞吞道:“可能是听了我的话,觉着我与师兄真像道侣吧。” “上一个这么说的小师弟已经被打过屁股了,”方拾遗面无表情,折身走出去,“我去换一间屋。” 孟鸣朝哪能让他在这人生地不熟、语言又不通的地方乱走,忙拽住方拾遗:“师兄,我怕。” “你怕?”方拾遗挑高了眉。 孟鸣朝抿了抿苍白的嘴唇,长长的睫毛卷翘着,轻咳几声,琥珀色的眼睛里蒙着层湿湿浅浅的雾,软乎乎地撒娇:“这个地方好奇怪,师兄不在身边我睡不着,我好怕……” “……”方拾遗心道,演得不错。 就孟鸣朝当日手撕一座小山似的山妖那个轻描淡写劲儿。 到底该谁怕啊! 可能是也想起了这遭,孟鸣朝补上:“……好怕师兄出事,我来不及赶过去。” “行了,费劲巴巴地挤两滴眼泪出来,心疼谁呢。”方拾遗犹豫了下,拍拍他柔顺乌黑的长发,“时间不早了,歇下吧。” 介于孟某人说过一句“你不会想知道我几时动的妄念”,方拾遗一想到这些年的同床共枕就有点瘆得慌,把孟鸣朝连赶带踹扔到床上,打了个地铺,在心里默念了会儿经文,睡前布下结界,假装阖上眼。 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