果不其然,上头是方拾遗穿着不同衣物的画像,笔触精妙,栩栩如生,不知用的是什么材料什么画笔什么画法,极为精致,还是彩色。 方拾遗翻得心里更乱了。 他啪地合上这册子,手抖了会儿,抬眸见洛知微尴尬得要钻进地缝了,嘴张了张,还是没把“你为啥会有这玩意儿”这句话问出口。 方拾遗学着师父的风度,从容不迫了二十来年,头一次直面这么大的冲击,拿起笔时手都有点抖。 洛知微尴尬完了,觑到他神色不对,愣了一下,赶紧再次解释:“是一个小姑娘听星右说你要来药谷,托我办的,她小我们几岁,听着你的事迹长大,很崇拜你。” 方拾遗:“……” 姑娘,你被修仙小报祸害了。 他什么也没说,手也不抖了,沾了墨的细软笔尖在图册空白处行云流水地勾勒出个人像,又大笔一挥,笔走龙蛇地甩下“方拾遗”三个大字,吹干了墨,将册子递回去。 洛知微瞧着就不是喜欢求人的性子,被嘱咐干这事,倒也没什么埋怨的恼意,眼底融融倒映出片温柔的光泽:“小丫头要乐疯了。” 方拾遗瞧他这样,似笑非笑地扬扬眉。 洛知微被他盯了会儿,咳了咳:“是我的……未婚妻。” 方拾遗意味深长:“看来定是个可爱的小姑娘。” “可爱不可爱难说,”洛知微摇摇头,唇角却明明含着笑,“泼辣得很。” 正说着,脚步声渐渐靠近,一个药童领着孟鸣朝回来了,另一个拿着药去旁边的药庐煎。天色已经偏暗,洛知微不常住在这竹屋里,正好给两位客人暂住。 听到洛知微起身离开前说了句“想住多久便住多久”,孟鸣朝微微皱了皱眉。 药童也随着洛知微离开,竹屋内只剩两人,外头徐徐清风,吹得竹叶沙沙作响,不显吵闹,倒更显得幽静。 方拾遗梳理了下来到药谷这几个时辰孟鸣朝反常的表现,没急着凶他,琢磨了片刻,见孟鸣朝安安静静坐在那儿一动不动,垂着头像个被抛弃的小孩儿,心里登时软了几分,俯身用扇子挑起他的下颔:“哟,小美人怎么眼圈都红了,谁敢欺负你呐?” 孟鸣朝对洛知微诊出的结果耿耿于怀,抿着唇没吭声。 方拾遗顺手摸了把他的头:“现在我问一句,你答一句。拒答、糊弄、欺瞒,如被发现,一律打手板。” 孟鸣朝:“……” 方拾遗牵着他一只手,合上的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着那白皙的手心,问:“什么时候受的伤?打伤你的是谁?” 孟鸣朝已经做好了方拾遗问出“你是个什么玩意儿”、“为什么要骗我你是生病而不是受伤”的准备,未料方拾遗满头雾水、茫然地想了那么久,最紧要问的问题居然是这个。 故意憋出的红眼眶此时是真的微微红了:“师兄……” “还没回答问题,禁止撒娇。”方拾遗不轻不重地打了下他的手心。 孟鸣朝恍惚了一下,咬着唇细细思索了会儿。 其实他也不全是鬼话。 过往记忆烟消云散,模模糊糊,梦境里不是个黑魆魆的冰冷地方,就是一个人朝他袭来,逆着光,他看不清那人模样。 于是孟鸣朝回答:“遇到师兄前被打伤的,打伤我的是……那个黑袍人。” 与方拾遗的猜测基本吻合。 方拾遗面无表情地捏紧了扇骨,眉间杀意一掠而过。 又是那个黑袍人。 师父中毒是因为他,虞星右和他也在他手中受过伤,更是三番两次地想对孟鸣朝下手。 他究竟是什么人? 能让群妖膜拜,莫非……是大妖之子? 方拾遗不得不正视一件事。 被拉进妖族大阵里那次,那个黑袍人对他招招手下留情,若不是被激怒,恐怕根本不会对他出手。 这是为何? 若他当真是大妖之子,山海门是当年诛杀大妖的主力,算弑父之仇了吧,揹着那个血海深仇,对着他这个山海门……或许是下代掌门的门主首徒手下留情,莫非大妖之子跟孟鸣朝一样吃错药了,百年来啥事不干,净在万里冰层之下修身养性、养出一身以德报怨的好品格啦? 骗鬼呢。 他心中疑窦越来越多,面上却不显山不露水,乌黑澄净的瞳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孟鸣朝。 孟鸣朝被盯得心里阵阵发虚。 然后他听到方拾遗问:“还疼吗?” ※※※ 四舍五入我双更了 520快落第30章 孟鸣朝怔愕片刻,心底陡然被什么填满了。 暖暖的,温软的,像大猫的尾巴轻柔地扫过指尖,带着一丝细痒。指尖不由陷进手心,他沉沉地吸了口气,合上眼睫,撞进了方拾遗怀里,紧搂着他的腰。 脑子里一时有些乱,孟鸣朝好像模模糊糊好像看到许多人匍匐在自己脚下,那些人长得奇形怪状,不断跪拜磕头,乞求着什么。 他坐在高座,身上是不知谁留下的伤,还在淌着血,居高临下、沉默冷淡地望着那些人。 没有人问他疼不疼。 怀里猝不及防扑来这么一只大的,差点把窝在方拾遗胸`前的胖鸟挤瘪。方拾遗被撞得一个趔趄,赶紧两指一夹,把去了半条命的傻鸟捻着扔出去,给蛋蛋叼着,反手撑着桌子稳住身形,啧了声:“刚刚怎么说的?不准撒娇,怎么说黏糊就黏糊上来了……回答我,还疼不疼?” 那么多年的暗伤了,他和岑先生乱投医,孟鸣朝……恐怕不好受吧。 疼的。 当然疼。 疼的时候钻心钻骨,不仅是身体骨子里发疼,像是灵魂也在受那股撕扯剧痛。 然而那股伤痛其实从有意识起就缠了身,不知多少年了,身体与疼痛为伍多年,忘了那是惨烈的痛感。 孟鸣朝很能忍。 他装着是病——毕竟得扮演个正常孩子。有时钻心地疼起来,他还能慢条斯理地朝着方拾遗笑,被发现身体不适就撒撒娇,从来没露出端倪。 他都忘了那是常人不能忍受的。 可是方拾遗一问,那些疼又开始无孔不入地钻来,他麻痹了的痛感又鲜活起来,让他浑身颤唞,喘不过气来。 孟鸣朝苍白的嘴唇颤了颤,竭力忍下了那股突如其来的剧痛,片刻,嗓音微哑:“师兄抱着,就不疼了。” 他既想让方拾遗心疼,又不想让方拾遗心疼,两相矛盾,后者占上风,掩饰极佳,语气像往常在撒娇。方拾遗没当回事,朝后扬了扬,伸指弹了下他的额头:“那劳驾,再疼会儿吧。” 孟鸣朝被他推开,不悦地抿直了唇。 方拾遗语气凉凉:“小祖宗要是忘了自个儿今天都干了些什么混账事,我可以代您清算清算。” “……”孟鸣朝没料他还恶人先告状,委屈死了,“还不是因为师兄又想将我丢下自个儿出去!” 方拾遗拐着孟鸣朝来药宗就是为了将孟鸣朝寄存在此,托虞星右和洛知微照料着,被一言戳中,当即气焰短了一截,眼观鼻鼻观心,心虚得很:“……” 孟鸣朝自个儿小秘密一箩筐,偷偷摸摸瞧了方拾遗好一会儿,没敢乘胜追击。 两人大眼瞪小眼,过了会儿,方拾遗叹了口气,转身就走。 孟鸣朝慌忙拽他:“师兄!别走,我去向洛师兄道歉,我错了,别走……” 他脑子里嗡嗡作响,几乎有点控制不住体内的力量——他的灵力是微弱不错,但还蕴藏着另一股力量,虽然他只能动用小部分,剩余的似乎被什么封住了,但若是要留方拾遗,那也是留得下的。 也是因为这个,怕被洛知微发觉,他才不肯配合。 好歹是瞒过去了。﹌思﹌兔﹌网﹌文﹌档﹌共﹌享﹌与﹌在﹌线﹌阅﹌读﹌ 方拾遗垂下眼,要把那纤纤玉爪给掰下去,掰了两下……没掰动。 方拾遗:“……” 身娇体弱的小师弟还在慌张叫他。 方拾遗又掰了下,还是没掰动,无语凝噎,扭头对上他泪蒙蒙的眼:“……” 阁下,你老当真有那么娇弱吗? 他默了默,干脆一合扇子,抽了下那只修长苍白、骨节清晰,看起来似乎没什么力气的爪子:“劳烦高抬贵爪,我去给你端药。瞎嚷嚷什么?我都闻到焦糊味儿了。” 孟鸣朝犹犹豫豫,仍拽着他的衣角,不肯放手,跟个被欺负的小媳妇儿似的,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头往药庐走。 方拾遗没把这事往心里去,琢磨着一件事,虚虚瞥了眼孟鸣朝。 他想起温修越说,孟鸣朝和那个黑袍人有些渊源。 什么渊源? 多深的仇,才会令那黑袍人犹犹豫豫、三番两次地想对个孩子下死手? 方拾遗很自然地忽略了不是仇家的可能,拖着身后的小尾巴,眯着眼走在松软的地上,抬头是一片被纷纷竹叶割碎的天幕,月影斑驳。他忽然想起了在绿水镇初见黑袍人的场景。 想来若不是他出现,提前一步将孟鸣朝从棺材里抱出来,一直带在身边,那次黑袍人也会动手吧。 方拾遗下意识用手指抵着唇揉了揉,思索起来。 山海门上不止是浮云大阵有威名,揽月峰虽然独辟开来,但也禁制颇多,他记得那个黑袍人闯进来过。 此后虽然再未来过,可他总有些不安。 将孟鸣朝放在药宗安全吗? 会不会给药谷带来什么麻烦? 还是揣在身边安全。 方拾遗思来想去,琢磨出了结果,猝然一转身,小美人失魂落魄,茫然地撞进他怀里。 方拾遗笑眯眯地抱了抱他:“行了,跟被我欺负了似的,多大了还动不动哭。”他嘴上说着,手上却温柔地抹去孟鸣朝眼角的泪,“师兄不会丢下你,不是保证过吗。” 孟鸣朝的热泪立时盈不动眶了,吸吸鼻子收回去,谴责地看他一眼。 方拾遗,你的良心呢? 可惜方拾遗面如城墙厚,假装没看到,揹着手转去药庐,熄了炉子,将煎好的药倒到碗里,用灵力散了点温度,看着那黑糊糊的药,唔了声:“瞧着就倒胃口……” 孟鸣朝好笑:“喝药的是我,师兄你能不能别说这话,要喝不下了。” 方拾遗毫无自觉,坐下来翘着腿,吊儿郎当地笑,把他当当初的小孩儿哄:“乖点,好好喝药,喝完了师兄给你吃松子糖。” 孟鸣朝坐下来,看他一眼,忽然觉得对着方拾遗喝药,似乎也用不着吃糖去苦……本来也不需要。 他摩挲着碗沿,笑了笑,将温热的苦药一饮而尽。 “一说糖就老实了。”方拾遗以为自己抓住了孟鸣朝的喜好,来了兴致,“小时候老缠着我要糖吃,还让鸣鸣蛋蛋去偷糖,怎么就没给你生龋齿呢。” 孟鸣朝默默捂住了嘴,将能咬断金玉的小白牙藏妥帖了,免得方拾遗伸手来掰