然而楼至听不懂牡丹意有所指,他满脑子都沉浸在悲伤中,额头抵着那花盆,看上去简直是伤心欲绝地恨不得在偌大的花盆上撞一撞。 牡丹看他失魂落魄的样子,犹豫了半晌后说道: “人有老幼时,万物盛极后都会衰弱,你何必这样难过呢?它开得高大鲜艳时讨你喜欢,如今这样平凡无奇了,你就不喜欢了么?” “当然不是,”楼至抬起头来,红着眼眶,满是黯然,“我把它带回来的时候,它还没有那样高大漂亮,是后来一点一滴长成那样繁盛绚烂,我一天一天地看过来……如今我离家两月它就成了这样,分明是生病了……” “它不是生病了,它只是回到了一朵花的形态,”牡丹轻声说,他的眸光里有一种难言的情绪在缓缓涌动,声音里隐藏着难以觉察的哀伤,“天生万物,自有缘法,花的生命本来就是极为短暂的,它繁盛之时有你陪伴,如今慢慢衰老,还有你能看着,这样不也是很好么。” 这是楼至认识牡丹以来听他说话最多的时候,这个少年一直以来都很沉默,无论楼至如何逗引他说话,他至多是专心地听着,很少发表自己的看法,楼至一直觉得他是单纯得近乎不谙世事的。 可是如今他这样娓娓道来,以一种近乎感同身受的语调诉说着一朵花的宿命,温润的眼底犹如秋水倒映着楼至和楼至捧在怀中的花盆,这让楼至心头震动不已。 他的目光忽然触到了牡丹始终拈在指尖的那朵花。 那也是一朵牡丹花。 鲜红色的花瓣明艳得像是用胭脂浸染过,在少年白皙的指尖上绽放,因为它一直太显眼,除了最初让楼至惊艳了一会,在以后的日子里居然都被楼至忽略了。 从楼至见到牡丹起,这朵花就像是长在他的手指上,一朵离根的花娇艳欲滴得一如它初摘之时,毫无枯萎的迹象。 像是一道闪电狠狠噼过混沌的脑海,楼至这一瞬间想起许多被自己忽略的奇异的事实,他从高达百丈的悬崖浮桥上跌落却获救,他中了天下至毒的五魁蛇毒却安然无恙,他从发疯的马蹄下死里逃生,他在万千暴民的攻击中全身而退…… 每一次都是牡丹救了他,楼至却从来没有想过,牡丹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救他,牡丹又如何在一次比一次危险的环境中救了他? 如果……牡丹不是人……那这一切就都解释得通了。 牡丹对人事的全然不通,牡丹不吃饭只喝露水,牡丹长成这样一副惊艳绝俗的模样…… 楼至差点一巴掌拍向自己脑门,他怎么能迟钝到这个地步! 而如今牡丹说“天生万物,自有缘法”,这简直就是赤/裸/裸地在暗示他了呀! 楼至只觉得身上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,他养的牡丹花变成了人,还一直陪在他身边这个猜测让他雀跃不已。 楼至有着书呆子的通病,盲目地相信书中自有黄金屋颜如玉,甚至连那些无稽的话本子,他都觉得空穴来风其来有自,当他的念头转到无数妖精报恩的民间故事中去时,他愣愣地看着牡丹,脸上一忽儿红,一忽儿白。 他想起自己从瑶迦山带回了小牡丹,想起那突如其来堪称惊天动地的一场雷暴雨,想起那夜花园里的泥土隐隐散发出的血腥味—— 楼至脑子里突然窜过一句话: “要是这小牡丹真能变成个人,本公子就谁都不要,只娶了她!” 楼至的脸都快烧热了。 牡丹担忧地看着他,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腕:“楼至,你没事吧?” 脸这样红,莫不是伤心过度,发起了热? 楼至的脑子正混乱着,冷不防被牡丹微凉的手心触碰到,整个人都打了个激灵,他的目光无所适从地游移了下,只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电流流窜过四肢百骸,连舌根都微微发麻,他几乎是下意识地,嘶哑着嗓音唤了一声: “小牡丹?” 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 感谢在2019-12-21 23:55:57~2019-12-22 20:25: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~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:若相惜 10瓶;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援,我会继续努力的!第124章 “楼大人留步……楼大人小心!” 身后一位同僚呼唤, 楼至一个回头,脚下踉跄, 那位大人眼睁睁看着楼至从阶梯上滚了下去,登时大惊失色,“楼大人!楼大人!” 楼至龇牙咧嘴地爬起身, 他掏出怀里的香囊一看,果然又有一片花瓣碎成了齑粉。 那位同僚内疚极了, “都怪下官冒失, 楼大人你没事吧?” “不关你的事, ”楼至苦笑着摇头, “是我自己倒霉。” “楼大人这是往哪里走?下官送你一程……” “不用了,我家人就在宫外等着。” 楼至扭了扭腰,既没伤筋也没动骨, 他跟那位同僚边走边讨论公务,两个人走出宫门便拱手道别,楼至走了几步便发现楼家的马车正等在正门外, 马车边立着的锦衣少年赫然是牡丹,他眼睛倏然一亮, 立刻扶住自己的腰,脸上更加堆满了痛苦之色, 果然牡丹快步迎了上来: “又发生了何事?” “牡丹!”楼至委屈地扁着嘴, 泫然欲泣, “我摔着了!” 牡丹指尖的花朵倏忽一亮, 楼至赶紧按住他的手, “别!不严重,别给我治!” 楼至已经知道,这花朵是牡丹的本体,每一片花瓣都是牡丹的血肉,从牡丹化人后,楼至都已经记不清他究竟撕下多少花瓣救助自己,楼至心疼得要滴血,赶紧在原地蹦了蹦,“我真不要紧,你看我活跳跳的!” 牡丹看他确实无大碍,这才问道:“你去看公主了吗?” “看了,”楼至开启马车门,让牡丹先上去,自己随后也跟上,轻叹口气,“太医说怕是不好了……昭阳公主的身体一向很好,也不知怎么就病入膏肓了,陛下已经束手无策,连民间道士都请了来,也是死马要当活马医……牡丹你怎么了?你脸色怎么这样难看?” 牡丹垂下眼睫,掩饰性地端起面前小几上的茶杯,朦胧的热气将他眼中的内疚和悲凉很好地遮盖,楼至却依然察觉到他的焦虑忧郁。 “你在害怕什么?你是怕道士吗?”楼至握住牡丹的手,那修长白皙的指节像是冰玉雕凿成的,美则美矣,却缺少温度,楼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牡丹才修成人形尚不能适应做人的生活,这少年总是一副忧心重重的样子,“你别怕,你又没有害过人,你在岭南还救了许多灾民,没有人会为难你,就算有,我也会保护你的。” 牡丹轻轻摇了摇头:“我没有怕,你和昭阳公主有婚约,如今这样……” “你是担心我?”楼至笑了,握着牡丹的手紧了紧,“没关系的,虽然我跟公主有婚约,但是如今她病了,这个婚约怕是要作废,皇上再怎么样,也不会迁怒到我的头上来……” “你跟公主,”牡丹轻轻叹息,“你们本是天定的姻缘……” “是吗?”楼至一怔,“你的意思是,公主的病会好了?” 不知为何,尽管知道很不应该,听到牡丹说这样的话,想到公主痊愈自己就要大婚的可能,楼至的心情非但没有轻松,反而晦暗深沉了起来。 以前他虽然不喜公主,但是皇命难违,他也无法违抗,可是如今有了牡丹,再让他和别人成亲,这就让他难以接受了。@本@作@品@由@思@兔@在@线@阅@读@网@友@整@理@上@传@ 楼至不傻,他知道自己对这个花妖少年怀有难以言明的琦思,他甚至觉得牡丹也是喜欢自己的,否则牡丹何至于一次又一次救他,救命之恩以身相许,楼至天真地觉得这本就是天经地义的。 想到此,楼至从牡丹对面的位子移坐到他身边去,试探地揽了下牡丹的肩膀,牡丹果然没有拒绝。 少年刚喝过热茶的嘴唇红润而柔软,他神情怔忡中透着精致的柔美,世间最精妙的画笔只怕都无法描绘出这样美好的容颜。 楼至终于按捺不住地问:“牡丹,你觉得我……好不好?” 牡丹正垂目不知思索着什么,楼至的声音冷不丁在耳边响起,他微微抬头,不解地看着他:“嗯?” 楼至抿了抿唇,目中露出期待和忐忑交织的复杂情绪,但他还是清晰地又问了一遍:“你觉得我这个人,好不好?” “好,”牡丹点头,“你是个好人。” 楼至耳根热得快要烧起来,他摒住了呼吸:“那你……喜不喜欢我?” 牡丹又抬头,目光清澈,带着微微的困惑,仿佛不知楼至为何会问这样的话,但他依然轻点头。 楼至紧张地舔了舔嘴唇,思索着更直接坦白的措辞,就在此时,马车却停了下来,外面的车伕高声喝道:“什么人胆敢当街阻拦,知道这是谁家的车吗?” 一个男子声音透过车帘传来,低沉若暮鼓晨钟: “在下有事要见你家主人一面,烦请通融。” 楼至掀起车帘向外看去,却见车前立着一个抱着小童的青衣男子,赫然是在岳安城中有过一面之缘的人。 “这位兄台,”楼至讶异,这青衣男子周身有种渊渟岳峙的威压,即便是楼至每日都觐见的九五之尊都无法媲美这种气度,好像是庙堂之上高高在上的神像一般,明明楼至坐在车上高出一截,却还是不由自主地为眼前人慑服,因此他即使被拦了车,却十分客气地率先抱拳行礼,“敢问您有何要事?不如来车上一叙。” 男子的目光却转向楼至身后的牡丹,他单手托抱着白衣小童,那小童手中抱着一颗玉白色的蛋,也好奇地看着他。 牡丹被这男子的目光看得如有锥刺,此人身上散发着让他无法直视的金光,这是一位修为地位深不可测的仙者,他惊慌忐忑地想着,这人是不是来惩罚自己的,在他出手干预凡人命格,触犯天条之后…… 男子指着小童抱在手里的蛋问向牡丹,他开口间声音低沉,带着扣人心弦的气势: “这位小哥日前可曾见过此物?” 牡丹见了那颗蛋后立刻恍然: “我确实见过这样一颗蛋,它还砸坏了我的……我的家……” 男子颔首,目有歉然:“小徒破坏了你的洞府,我代他致歉,”他单掌伸出,上面托着一块像秤砣又像印鉴的物品,“这东西他日或许对你有用处。” “没关系,”牡丹发现此人不是来找他麻烦,反而是道歉的,不由大松一口气,“我已有新的容身之处,大人不必介怀,更无需……” “收下吧,”那男子语气淡然,然而话音却不容辩驳,上位者的威严可见一斑,他袖手一挥,淡淡青光拂过,那物品就落在了牡丹的怀中,牡丹还想拒绝,却